充滿幻覺的輕浮時代

     
   
      大學的時候，很勉強的修過古典音樂賞析的課程之後，就沒有在接觸古典音樂了。到也不是沒有興趣，只是總好像有緣無份，不得其門而入。不過說穿了，其實也就是自己沒有認真的學習，沒有真正的進入古典音樂的世界。

       不過，《のだめカンタービレ》(2006年，秋季)倒是讓我又拾起和古典音樂的緣分。此劇一出後，除了戲劇本身廣獲觀眾的迴響，讓乾旱已久的日劇市場如逢甘霖，並重新打亮富士電視台「月九」的黃金招牌，也讓一直找不到戲劇定位的上野樹理(飾演野田惠)和玉木宏(飾演千秋真一)等人鹹魚翻身。其中特別值得注意的是，此劇更帶動了聽古典音樂的熱潮，其原聲帶在唱片界不景氣的時候，不僅熱銷20萬張，還連續出了好幾種不同的版本。而劇中曾經出現的古典音樂曲目，也獲得高度的詢問率，甚至得以集結成《のだめカンタービレBest100》的8片CD特輯。《のだめカンタービレ》一劇讓古典音樂不在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嚴肅文化，正如須文蔚所言，《のだめカンタービレ》從古典音樂裡翻轉出文化創意源源不絕的金脈。

      對於此劇中古典音樂的介紹和相關因緣，在古典音樂功力很深的須文蔚的文章裡，已經有諸多精采的介紹與分析，在此我也就不自曝其短。不過我仍想談談劇中幾個有趣的觀點，比如對「另類天才」的定義、愛情中的「成長」、王子掉落凡間，以及人如何面對自己的恐懼與純粹的幸福。從這幾個議題的討論中，我想也就不難理解此劇為何具有吸引觀眾 / 讀者 / 樂迷的魔力。

一、另類天才的定義：人人都有成為天才的可能

     首先，我先來討論「天才」的定義。在日劇中關於「天才」的故事相當多，比如《ANTIQUE西洋骨董洋果子店》(2001)中的天才蛋糕師傅神田(瀧澤秀明飾演)和小野裕介(藤木直人飾演)、《H2好逑雙物語》(2005)中的天才棒球投手國見比呂(山田孝之飾演)和橘英雄(田中幸太郎飾演)、《エンジン》(2005)中的天才賽車手神崎次郎(木村拓哉飾演)、《醫龍》中的天才外科醫生朝田(坂口憲二飾演)等等，可說是族繁不及備載。然而綜觀這些角色，他們都很有個人特色，也都具有天才該有的氣質和勇氣，但是似乎都沒有《のだめカンタービレ》中的天才們來的動人心弦，我想關鍵在於他們都是「想當然爾」的天才，即便是懷才不遇，也都是大家眼中「理所當然」的天才。

     但是在《のだめカンタービレ》中，除了千秋這位具有王子般夢幻氣質卻懷才不遇音樂天才、A團首席三木清良(水川あさみ飾演)，以及後來R★S團中出現諸多天才型團員，如雙簧管天才黑木泰則(福士誠治飾演)、大提琴天才菊地亨(向井理飾演)、小提琴和會計天才木村智仁(橋爪遼飾演)「稍稍」符合此定義之外，其他的音樂天才如野田ㄈㄟˋ、龍太郎(瑛太飾演)、真澄(小出惠介飾演)和S團團員，卻都像是從垃圾堆中撿來的「另類」，這些就是桃ヶ丘音樂大學理事長桃平美奈子(秋吉久美子飾演)所言的「因為缺乏機會，而遭到埋沒的天份」。有趣的是，劇中的正常天才都有不正常的一面，比方氣質大方高雅的清良在喝酒後會發酒瘋、菊地同時交往三個女朋友、木村則是常口出惡言，而千秋則是像活在象牙塔中的貴族，比較正常的黑木卻「目秋隔到剌阿肉」(台語)，把野田ㄈㄟˋ這個變態女幻想成可愛的公主。

     因此，我覺得漫畫原著的作者二ノ宮知子徹底翻轉了「天才」約定俗成的定義，天才不在是零缺點，天才也不在是高不可攀，每個人都有成為天才的可能性，只要天份受到開啟，只要天份受到注意，人人都有成為天才的契機。野田ㄈㄟˋ的鋼琴天份雖然從小就受到肯定和注意，但是她卻無法擺脫小時後被強迫學琴的恐懼，無法真誠的面對音樂；龍太郎雖然小時候曾經得過青少年小提琴比賽第三名，從此被譽為神童，但是他卻無法認同古典音樂的不成一變，而走向華麗的搖滾之路；真澄雖然是定音鼓的天才，但是卻因為高昂激烈的表現方式被A團除名。這些遭遇在一般人的成長經驗中，或多或少都曾出現過，因此能夠獲得觀眾的共鳴，實在並非偶然。

     打破「天才」的神話，重新塑造出一種「另類天才」典型，我想這是《のだめカンタービレ》與眾不同之處，它讓我們興起重新挖掘自己內在已經熄滅或是從未被發現的天份或可能性，燃起新的生命之火。當然，此劇畢竟是漫畫 / 戲劇，因此存有漫畫 / 戲劇的誇張元素和娛樂效果，然而這些卻不影響二ノ宮想要表達的意念，其意念反而因此被強化。


二、愛情中的「進化」：野田ㄈㄟˋ也要去歐洲！

     再者，劇中的新世代愛情也非常有趣。此劇並非「王子與公主」的組合，也非「美女與野獸」，反而是如上野樹理接受採訪時所言，這是「帥哥與家畜」的奇妙組合。這點又再度翻轉了我們對愛情故事的期待。

     劇中千秋因為懷才不遇而喪志時，彩子不但沒有加以同情，反而以「我不喜歡敗家犬」為由甩了千秋，從此王子與公主的美麗愛情故事破局，取而代之的是野田ㄈㄟˋ加入千秋的生活。野田ㄈㄟˋ與一般戲劇中女主角形象不同，她家如同垃圾堆，衣服酸臭到長出香菇，把竹筴魚煮成木炭，四天洗衣一頭，兩天洗一次澡，講話怪腔怪調，到處偷吃別人的便當，還常作出偷窺、偷襲千秋的變態行為，此種形象實在與浪漫愛情劇的女主角形象完全背離。然而野田ㄈㄟˋ卻能夠得到千秋的心，她到底有什麼能量讓千秋傾心呢？這點我們先從野田ㄈㄟˋ和彩子的比較中得知。

     當千秋因為不敢搭飛機而無法出國與他最喜歡的維也拉學習指揮而喪志時，彩子不但沒有鼓勵他，反而冷言相向，落井下石。而在彩子的聲樂表演出現瓶頸時，彩子卻想跟千秋復合，並以為只要自己放棄音樂之路，甘願做千秋背後的女人，如此千秋就會再次青睞她。因此我們可以說，彩子崇拜千秋，視他為自己無法超越的人，她覺得千秋離自己越來越遠，而自己似乎只能遠遠的看著他的夢想。反觀野田ㄈㄟˋ，她也崇拜千秋，並把千秋的夢想視為自己的夢想，因此即使不願意與千秋分開，但是為了千秋的夢想，她卻想辦法治癒千秋的恐機症。同時，為了獲得與千秋一同前往歐洲的資格和學費，野田ㄈㄟˋ不僅接受江藤耕造(豐原功補飾演)的指導，並參加一向被她視為畏途的鋼琴比賽。因此當千秋的夢想起飛時，野田ㄈㄟˋ也「進化」了，她不是只想當千秋背後的女人，她想要跟他一起在舞台上表演，分享彼此的夢想。

     這是兩種極端的愛情選擇，彩子選擇放棄自己，企圖以此喚回愛情，而野田ㄈㄟˋ則是以自身的改變來支持千秋的夢想。一個是停在原地以求逝去愛情的回頭，一個是努力追趕千秋的腳步，並在其他完成自我；彩子選擇在愛情中自憐，野田ㄈㄟˋ卻選擇在愛情中成長。我想能夠在愛情中得到成長，這才是最美好的愛情，因此野田ㄈㄟˋ能夠與千秋譜出戀曲，真是當之無愧。

     由此，二ノ宮提出新世代的愛情觀點，愛情是需要兩人一起「進化」，不是我犧牲或是你犧牲，不是你陪我或是我陪你，而是我們兩個人一起追逐自己的夢想，各自成全又各自完成，既是兩條平行線，卻又是兩條交叉線。不是有句廣告台詞叫做「認真的女人最美」嗎？我想二ノ宮要說的就是這個道理。當然這不是什麼新穎的愛情觀念，在很多日劇中都有這種看法出現，但是能夠展現這個觀念到淋漓盡致的，我以為就是《のだめカンタービレ》。


三、王子落入凡間：領導始終來自人性

   此外，「王子落入凡間」也是《のだめカンタービレ》重要的戲碼。富裕的家境讓千秋像生活在象牙塔中的王子，但是在與S團團員來往的同時，千秋卻意外的學習到「凡間」的道理，千秋落入凡間，除了讓他擺脫自我獨大的性格，更讓他具有成為一位成功的指揮家的資產。當然，這是二ノ宮的安排，透過Franz von Stresemann(又名密而須，竹中直人飾演)一次又一次無厘頭又搞笑的事件中，無形訓練千秋與人相處的能力，這也正如後來千秋自己的領悟：「一個管弦樂團有很多團員，如果是職業樂團，團員甚至來自不同的國家，每個都有不同的背景」，因此懂得與人相處之道，也才得以邁向指揮家之路。

   之後，當密而須因為千秋比他受女孩子歡迎而懷恨在心，宣誓與S團脫離關係後，千秋升任為S團的正式指揮，並和A團要來一場定期公演的較量。但是S團卻問題百出，先是因為團員們達不到千秋的要求而挫折叢生，後又因為團員們受不了千秋的魔鬼訓練而計劃抵制。這時的千秋尚缺乏凡間的「人性」，並太過著急的証明自己的能力。野田ㄈㄟˋ發現了這個問題，因此拿了卡通《プリごろ太》(漫畫中虛構的國民漫畫，劇情模仿哆啦A夢)給千秋看，想要提示他人是無法獨自活在世界上。最後千秋在龍太郎的協助下，讓S團回歸正軌，並在定期公演時震撼全場，也因此向來獨來獨往的千秋，終於理解了「朋友」的意義。

    此後隨著劇情的發展，千秋越來越有「凡間」的味道，他越來越懂得與不同性格、不同背景的人相處，也更懂得體貼別人，因此不僅S團獲得成功，甚至在眾多高手雲集的R★S團中，也足以展現樂團指揮的領導風範，帶領R★S團完成兩次無可挑剔的公演，並讓R★S團成為一個永遠在「進化」的交響樂團。

    同樣的道理也出現在《花より男子》一劇中，當道明寺懂得「人」的道理，具有「凡間」的味道之後，大家才認同他具有領導家族企業的能力。在此，當千秋大人落入凡間，接受眾多怪胎的洗禮之後，他才得以串聯整個管絃樂團，並成為一個成功的指揮家。二ノ宮提示我們「領導始終來自人性」的觀點，隨著千秋一點一滴的改變，我們得以認同二ノ宮的看法。


四、純粹的幸福與自我恐懼感的克服

     在《のだめカンタービレ》中，人如何克服「自我恐懼感」也是劇中的一大重點，雖然這種勵志題材在日劇中垂手可見，但是我仍想談一下此劇中的自我恐懼感的克服。

     日劇的題材大概有幾個中心準則，比如「善非善、惡非惡」，比如青春、夢想與熱血，比如追求與突破，比如人的生存之道，比如純愛。若以此去評量《のだめカンタービレ》的話，大概除了善惡問題沒有處理的空間外，其他的元素都包含在內了。一部戲能夠融入那麼多人生的道理，卻又不會讓人有說教的感覺，這應該是誇張的戲劇表演所產生的正面效果。不過到底劇中人物如何追求與突破？如何生存？如何燃燒青春，追逐夢想呢？又，在這樣常見的題材中，《のだめカンタービレ》又如何顯示出其特色和不平凡呢？

     劇中千秋因為恐機症而無法前往歐洲學習指揮技術，只能困在狹小的日本 / 桃ヶ丘音樂大學。一開始，恃才傲物的千秋完全無法靜心的看待週遭的人事物，對他而言，這些都是阻礙他成長的障礙物，他認為在這裡努力也沒用，甚至灰心的想要放棄。但是在野田ㄈㄟˋ彈奏的貝多芬鋼琴奏鳴曲《悲愴》的琴聲，以及和野田ㄈㄟˋ合奏的莫札特《雙鋼琴奏鳴曲》中，他卻意外感受到維也拉曾說過的音樂的顫慄，這也讓他重新回想起自己喜歡音樂最純粹的心。因此千秋開始享受音樂，從S團公演到R★S團公演，從樂團指揮到與密而須的協奏合作，在他重新體認音樂的純粹的同時，他也重新評價在日本的生活，原本狹窄的天空有變的開闊起來。因此，在千秋尚未擺脫恐機症之前，純粹帶給他無比的幸福。

     然而，當他在野田ㄈㄟˋ的幫助之下擺脫恐機症後，這樣純粹的幸福已經無法滿足他，他想要前往歐洲追求更遠大的目標。這也因此讓野田ㄈㄟˋ願意重新面對自己，重新面對音樂與樂譜。野田ㄈㄟˋ最大的恐懼來自於自己對於樂譜的害怕，因為小時候學琴的創傷造成的恐懼感，始終纏繞著她，甚至當鋼琴比賽時巧遇小時候一同學琴的悠人時，野田ㄈㄟˋ的恐懼感又回來了。不過喜歡一件事情的力量很大，野田ㄈㄟˋ純粹喜歡音樂的心，最終仍是戰勝了自我的恐懼感。因此，野田ㄈㄟˋ可說是用自己最純粹喜歡音樂的心情，克服了自我恐懼感，並得以與千秋一同前往歐洲留學。

     在《のだめカンタービレ》中，千秋利用最純粹喜歡音樂的心讓他得以安適於日本，野田ㄈㄟˋ則是利用最純綷喜歡音樂的心克服自我的恐懼症，真誠的面對音樂。因此，「純粹的心意」可說是二ノ宮對人戰勝自我恐懼感而提出的解答。由此，他們兩人得以燃燒青春的熱情，追求自我的夢想，而追逐夢想也就是他們的生存之道。這種勵志的題材在日劇中比比皆是，然而在《のだめカンタービレ》中，卻顯的閃閃發亮，這除了是選角的成功和古典音樂背景的加持，當然還得歸功於幕後人員的精心策劃。二ノ宮運用古典音樂的知識和樂理的解析，加深了劇情的深度，而服部隆之的配樂更是讓此劇增添光采，同時衛藤凜的編劇功力也必須添上一筆，衛藤雖然有小小改動漫畫情節，但是我覺得改動處反而讓劇情得到更好的發揮，真可說是大功一筆。

    不能忘記的還有導演武內英樹，他掌握人物的能力、劇情節奏的速度都讓人無可挑剔。我想很多人大概都不太知道武內英樹這個的名字，但是若提起他曾經執導的日劇，最早如《一個屋簷下2》(1997)、《神阿，請多給我ㄧ點時間》(1998)、《Over Time》(1999)、《他們的時代》(1999)、《漂流教室》(2002)等等，以及近期的《大奧第一章》(2004)、《電車男》(2004)等等，相信大家肯定不陌生。我想武內導演應該對戲劇也有一顆很純粹的心，因此他可以挑戰如此多種不同的題材，並運用多種不同的表現方式，這次在《のだめカンタービレ》中，武內導演又再次挑戰了自己，漂亮的營造出迥異於前的戲劇風格，並成功的創造出戲劇和古典音樂的雙效奇蹟。

     日劇在經過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代表作出現後，《のだめカンタービレ》的出現可說是彌足珍貴，它除了創造出平均幾乎達20%的高收視率外，周邊所引發的效應更是驚人，受惠最多的大概就是古典音樂重新被接受後所引發的文化效用。我認為在亞洲各國中，日劇可說是水準最高的連續劇作品，這跟人們對戲劇的基本觀念有很大的關係。日劇本身除了經濟、商品的價值之外，或多或少都會含有一些最基本的內在深層意義，不管是在愛情故事或是勵志小品中，甚至是恐怖劇，他們都不是只有故事的說明、劇情的安排而已，而是有其重要的思想內涵，我認為這就是日劇成功的原因。